作者: 本園動物保育部主管艾加里及執行總監薄安哲

訓練獵犬輔助狩獵，是獵人世代相傳的技能，他們跟先祖一樣，善用自己的技能為村落社區提供肉食。過去，獵人所狩獵所得的，只為滿足家庭所需，最多也是與同村村民分享。森林提供源源不絕的豐富資源，獵人與森林同根同生，生活與森林脈搏緊密連繫。遺憾的是，如此珍貴的技能，不再是用以維持村民健康和承傳文化。始於外國的非法野生動物貿易，誘使獵人竭盡所能狩捕森林內的野生動物轉售，負責接洽的買手很多都不是本地人，他們會給予獵人意想不到的報酬。貪婪，總會令人願者上釣，不幸的是，這種非法貿易改變了獵人昔日只取生活所需的心態。森林內的野生動物，只會獵取少數與本地人交易，現在卻是賣給專業買手，再透過貪污或其他暪天過海的手段，暢通無阻地將野生動物偷運到其他國家。野生動物的買家，多居於遠離這片森林的城巿，他們並不理會其消費對自然的傷害，也不會理會在這些原始森林遺留下怎樣的生態足跡。

如果Emy和她的同伴沒有被盡忠職守的海關官員發現，而順利到達走私者預定的目的地，其身價將會暴升百倍。獵人顯然是被利用的，同時間失去了養活家人的可持續資源；他們自幼培養出來的技能，幫助不法商人獲得巨利，也無意間摧毀了昔日的親密社區生活。獵人所得的報酬，雖然無法與犯罪集團販賣動物所得的利潤相比，但也可說是相當可觀，抵得上辛勞工作幾個月的工資。正因如此，獵人竭力將森林中碩果僅存的烏龜或穿山甲找出來。

Emy在森林被發現後，獵人將她放在一個粗糙的袋子帶走，從此開展一趟漫長而顛簸的旅程。首先，她被帶到獵人居住的村落，在村內一間石屋後有一塊圍上鐵絲欄柵的空地，Emy被拋在這塊污穢的空地上。這間屋是屬於村長的，村長小心翼翼地將不同獵人交來的動物分類好，並加以照顧，直至買手到訪進行交易。在這兒，所有動物都有固定售價，不過價錢會隨個別的體型、重量及顏色而有所不同。誠然，所有生命都是自然孕育的美麗，現在竟然被當成商品販賣。買手將精細的手繪素描或彩圖分發給獵人，這些圖畫會掛在村長家的牆上，提醒獵人買手需要什麼獵物，而他們會獲得怎樣的報酬。囚在村長家的動物，通常都不會得到餵飼、連食水都缺乏，部份已出現脫水。為了讓動物的賣相更佳、更易出售，會先清洗動物身上的排泄物，幸運的話，動物或許能夠喝上一兩滴洗滌牠們身體的污水。在村長未參與能謀取暴利的野生動物貿易前，這個細小空地是用作飼養雞隻，現在則用作囚禁這些數百隻海龜和陸龜。

說回Emy，她的身體依然強壯，不過表現得十分害羞，寧願躲在殼中，寄望能夠不為外間注視，在適當的時機可以回復自由。不過，她身旁的同伴很積極尋找逃生之路，或許那個以竹枝支援的柵欄會有弱點。然而，最活躍的龜，其背殼邊緣都被人鑽上一個小孔，再以細幼的藤繩穿過，再綁在以水泥加固的鐵桿上。那些龜不惜氣力地逃跑，但只會令繫着自己的藤繩變得更短，最後牠們的活動範圍被限制在鐵桿附近。

在買手到訪村落不久之後，野生動物的歷劫之旅即將再次開展。買手乘着一輛大貨車前來，車胎堆積著厚厚的紅泥。貨車駛過一條剛剛透過非法砍伐森林而開闢的路，這條路令曾經遙遠的村落變得易達，動物交易也變得更容易。買手暗自發笑，將一叠佈滿灰塵的鈔票交予接洽人後，交易完成。如同森林縮影的野生動物群，被紛紛裝載到貨車，牠們好像機器零件一樣，被放入不同尺寸的箱子或生鏽鐵絲籠中。由於遭到不人道對待，或為精心埋下的陷阱所傷，好些動物身上都帶有可怕的傷口。這些傷口無可避免會化膿惡化，不少動物在運送中途已經死亡。

Emy發現自己身處在木箱內，與其他十七隻同類緊緊擠壓在一起，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體型較大，來自山林溪澗的淡水龜，牠們背殻上盡是泥濘。這趟看似沒有終點的旅程，起初是顛簸不平的，接着路面相對平穩。稍後貨車駛到一個大城市附近的郊區，在部份箱子被轉移到另一輛小型貨車後，下半天旅程繼續。車內溫度很高，直至去到吉隆坡遭下卸到倉庫後，該批動物才能稍作解脫。在這個陰暗的倉庫裏，還存有許多類似的木箱，如果陸龜被裝載在容不下牠們的狹窄木箱，內裏又是潮濕的話，牠們的身體狀況將會變得更糟。

Emy和她的同伴被粗暴地放進另一個更大的木箱，箱內漆黑一遍，Emy缺水缺糧，既饑且渴，她無法認出周邊環境，只能感受到數以百計的野生生物在她身旁。Emy處於木箱的頂部，意識到自己是被無數更不幸的海龜墊起。這些龜擠滿了木箱的每一吋空間。底層的龜，必然承受着上層動物加起來的重量，加上環境狹窄，運送過程出現的每次顛簸震動，都會帶來極大的撞擊，很多處於下層的龜的背殼均承受不住而碎裂。

很快，這個如同棺材的木箱被蓋上，以釘封緊。Emy感覺到一陣涼意從背殻滲入，原來不法商人為了將野生動物偽裝成合法的貨物，會將雪藏海鮮舖在面層，並將貨櫃標記為「馬來西亞海鮮」。這種虛報貨單的手段，是不法走私者的慣用技倆。貨櫃自吉隆坡出發後轉運往澳門，並安放置在貨倉等待最後一段旅程。Emy所在的倉庫環境十分惡劣，完全不適合存放生物。狹窄的箱子密不透風，許多龜或是生病，或是死亡，即使是來自馬來西亞森林，以體型及生命力頑強見稱的亞洲棕龜，都抵受不住嚴苛環境而嚴重脫水。

Emy的歷刧之旅始於2003年，亞洲棕龜深為饕客追捧，就像其他種類的陸龜或海龜，被販賣到中國華南地區以滿足當地人對龜肉的需求。那時候，龜肉相對來說仍是十分昂貴，只有富裕家庭才有能力購買。這些外來龜肉，向被認為是稀有的野味，是少數富裕的人才負擔得起的奢侈品，但是隨著內地居民愈來愈富有，也愈來愈多人希望食用龜肉作為虛榮的身份象徵。令人遺憾的是，在Emy經歷漫長而艱辛的旅程十年後，巿場需求和社會風氣再次轉變，亞洲棕龜由滿足口腹之慾的野味，轉而被當作珍奇的寵物。過去，亞洲棕龜因為被當作珍稀的野味而被濫捕，變得愈來愈稀有，現在又因成了珍奇的寵物而再次成為非法貿易的對象。

2003 年，香港爆發與野生動物有關的非典型肺炎，自此以後，香港的社會，政治氣氛都出現變化，對於困在貨櫃的Emy和她的同伴來說，這是最壞的時機，原本預定經澳門轉運往香港的旅程需要延滯，牠們繼續被無情地遺留在貨櫃內，隨着時間流逝，盛載牠們的木箱，最終成為牠們的墳墓。

其間，香港政府十分警惕野生動物進口本地，海關加強在香港水域搜查可疑船隻。從事非法野生動物貿易的罪犯無法將貨物運進香港，結果藏着10,000隻馬來閉殻龜和17隻亞洲棕龜的貨箱，被迫滯留倉庫個多星期。非法走私者只會盤算何時才是理想時機搬運貨櫃到香港，從不關心貨倉內的生存環境如何，任由裡面的生命慢慢邁向死亡。大約一個星期後，認為時機成熟，就由貨車將貨櫃運送到河邊運上一直等候的駁船。不法份子迅速地將貨箱搬進駁船，打算通過珠江三角洲口岸駛往香港，這時雖然是秋天，但仍是炎熱和潮濕，Emy只能繼續忍受。然而，駁船船員的如意算盤打不響，正在香港水域巡視的水警將他們盯上並登船巡查。年輕、敏銳的陳警員與王警員聞到一陣惡臭，即使是駁船摩打產生的油煙味都無法掩蓋，他們手持電筒，沿着氣味搜查，發現了滿載野生動物的貨櫃。很快，駁船就被帶到停泊區，再由海關關員進行更詳細的檢查。

當打開了這個陰森的貨櫃，關員發現內裡足足載有逾一萬隻龜，而且絕大部份都經已死亡，有些頭部、四肢攤開，展露出虛脫的樣子，有的更是連背殼都完全碎裂。而當中體型遠比其他淡水龜大的17隻亞洲陸龜，也只剩下四隻生還。龜殼原能夠保護龜隻免於成為鷹、豹或其他獵食者的食物，然而，隨自然進化而來的堅硬背殼，卻無法防避某些殘酷的人類。幸好天網恢恢，一些不法分子被拘捕，隨後判處監禁。

同伴死亡帶來的哀傷縈繞着Emy，但牠仍堅強地活着。始於遠方森林，終於香港港口，經歷這趟旅程，原有一萬多條性命，但倖存的僅有Emy和其他三隻同類，被救出時全都出現脫水，身體十分虛弱。隨後牠們被送到嘉道理農場暨植物園的野生動物拯救中心，接受獸醫的健康檢查和密集治療。令人惋惜的是，除Emy外，其他三隻陸龜由於傷勢過重，很快宣告死亡，而Emy則交到經驗豐富的動物護理團隊手中接受復康護理。在完全康復後，Emy移居到嘉道理農場暨植物園一處露天園地，與其他被拯救的龜類、巨蜥一起生活，從此得享寧靜及遠離險惡。現在，Emy擔當教育中心的動物大使，讓訪客了解亞洲的非法野生動物貿易，細訴數以千計的動物被當成野味、新奇寵物或為傳統中藥販賣的慘痛故事。遊覽本園時，歡迎前往爬行動物觀賞台與探訪Emy。

Emy (左) 與她的好友 Phay (右)

2014年5月，Emy得到一隻同類作伴，那是一隻北方品種的亞洲棕龜Phay，Phay在本地郊區被巿民發現，沒有人知道她怎樣來到香港，也沒有人知有否曾經歷過如同Emy的可怕旅程。現在，她倆在這片異鄉的土地相依作伴，對Emy來說，這趟可怕旅途終點迎接她的，是關懷和悉心的照料。

保育資訊：
嘉道理農場暨植物園與國際組織合作 ，透過官方認可的保育計劃，將從非法貿易中拯救出來的海龜、陸龜送返原居地。本園的終極目標，是將瀕臨物種送回原居地放歸野外，從而恢復當地的獨特生物多樣性。